蔣述卓:“流行文藝和主流價值觀不存在不可跨越的鴻溝”

發布時間:2019-05-06 發布單位:太阳集团1088vip

 蔣述卓,廣西桂林人。1977年起就讀于廣西師範大學中文系,獲文學學士、碩士學位。1985年9月考入華東師範大學中國文學批評史專業學習,師從著名文藝理論家王元化教授,獲文學博士學位,同年到太阳集团app首页中文系任教。曾任太阳集团1088vip院長等職,現任校黨委書記兼副校長,中文系教授、文藝學專業博士生導師,廣東省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“海外華文文學與華語傳媒研究中心”主任。
  蔣述卓在宗教與文藝理論關系、宗教藝術、中國古代文論、當代文化詩學批評方面的研究,得到了學術界同行的公認。而就在本月25日,他又被推選成為廣東作協第八屆主席團主席。當選之後,他接受了羊城晚報記者專訪。

  

羊城晚報記者 何晶 實習生 沈雨潇

1、自身軌迹

文化批評由當代到古代,又回到當代

羊城晚報:您是如何走上文學批評這條路的?

蔣述卓:我是七七級大學生,在大學裡修過馬列文論課,非常感興趣。大三的時候,我寫的一篇課程論文,被老師推薦發表到廣東的《當代文學》雜志1984年第5期上。這篇文章叫《列甯<一本有才氣的書>讀後》,讨論列甯在這本書中是怎樣批評作家的。發表這篇文章後,覺得自己有些這方面的特長,所以就考了研究生,學的是文藝理論,繼續寫些文學批評的文章。當時我在廣西師範大學,那時和詩人楊克一起參與了廣西關于“花山派”文學傳統和“紅水河”文學傳統的讨論,同時也做了一些當代的文學批評,包括廣西的文學批評。後來去上海華東師範大學跟王元化老師讀博士,博士論文的研究方向又轉到古代去了,研究魏晉南北朝的文學思想,研究宗教和文學的關系。到廣州這十幾年來,特别是前幾年我擔任廣東省文藝批評家協會主席,逐漸轉戰到了當代文學和文化批評,包括城市文化批評,流行文化批評。 

羊城晚報:我們看到您身兼數個重要行政職務,最近還發表學術文章麼?

蔣述卓:最近在《文學評論》上發表了一篇《流行文藝與主流價值觀關系初議》。我想,現在做文學批評必須關注當下,我在做文藝批評家協會主席的時候,大量接觸各種文學藝術現象,包括音樂、繪畫、電影、當代藝術、當代詩歌和當代創作的古典詩詞等等。流行的東西未必都是好的,但流行的中間必定有好的。主流文藝是大河,流動是緩慢的,非主流的流行文藝是小溪,快而急,充滿活力,它彙入到主流之中則可推動主流的發展。流行文藝和主流價值觀不存在不可跨越的鴻溝。隻有了解大衆文化,才能對當下社會保持敏銳的觀察和判斷,文化批評并不是刻闆的,挺有意思。

羊城晚報:您在本報開設的“詩詞小劄”專欄也已經結集出書了。您認為古典詩詞在當下有怎樣的生命力?

蔣述卓:古典詩詞是我們曆來創作的傳統,并不是到今天就沒有生命力了。唐宋詩詞寫完了,我們就沒法再寫了嗎?不會。随着現在國學熱的興起,随着我們重拾對傳統文化的熱愛,越來越多人參與到古典詩詞創作中。隻是現當代文學史沒有把今人的古典詩詞創作部分寫進去,我認為這是缺陷,應該為古典詩詞在當代創作保留一席之地。現當代的古典詩詞關注的也是當下,本身也有很多好作品。網絡上很多人有自己的古典詩詞創作網站,這應該和現代詩一樣,作為當代文學的一部分加以研究。

羊城晚報:那您自己寫詩麼?新詩還是古典詩?

蔣述卓:我會寫些古典詩,但主要從事文學批評,也會寫些散文。其實每個文學青年,包括我,最早都是從寫小說、寫詩歌起步的。七十年代末的大學校園有很濃厚的文學氛圍,積壓了十年的人才,都到了大學裡。那時大家寫小說也不油印,直接抄寫後貼在牆上,當時的文學社就是用這麼簡陋的方式來做的。

  

2、治學方法

古今結合、文史哲結合、中外結合

羊城晚報:您的博士生導師王元化先生對您産生了怎樣的影響?

蔣述卓:王老師對我影響很大。他強調三種治學方法:古今結合、文史哲結合、中外結合,強調研究方法一定要多樣綜合,研究視野一定要開闊。在“中外結合”方面,我曾有段時間也做比較文學、比較詩學研究。而“古今結合”,就是按照這種方法去研究古代文論。我最近寫了本這方面的書,叫《古今對話中的中國古典文藝美學》,強調怎樣站在現代的眼光去看待古典美學,《詩詞小劄》也是用現代人的眼光去解讀古典詩詞。在這點上,我力求的是打通古代人和現代人的心靈,其實兩者相差不遠,雖說唐詩宋詞離我們有一千多年,但他們的價值追求、生命力量,我們在詩詞中還能感覺到,那是滾燙的。 

羊城晚報:這也是今天仍然很多人熱愛古典詩詞的原因,時不時會吟誦當年的詩詞。

蔣述卓:對,古人的書寫是很準确的,獨特的生命體驗讓他們能寫出這樣的詩句。為什麼現代詩歌有時不能打動人呢?有時可能是它的生命體驗不夠,或者是它的洗練程度不夠,不容易讓人記住。好的新詩是能記得住的,像徐志摩的《再别康橋》,大家都讀,像卞之琳的詩,它們也非常能打動人。詩歌隻要有自己的獨特感受和體驗,無論是什麼形式,能打動人就是好詩。

羊城晚報:您的關注點始終和大衆文化聯系得非常緊密。

蔣述卓:我一直提倡文化批評,以前和程文超、金岱他們一起提出“第三種批評”,也就是文化詩學批評。任何文學創作都是和文化結合在一起的,用文化的眼光去看文學作品,可以具有某種穿透性。我關注大衆文化,它是時代潮流面上的東西,底下的是更深的文化流動。就像流行歌曲絕對是時代浪潮的反映,網絡流行語也是種文化表現。因此,從這個角度去看它們的價值,它們在文化層面有一定地位。比如賈平凹當年的《浮躁》、《廢都》出版,在文化現象上是繞不過去的。它可能未必是經典,但卻成為某種時代表征。

羊城晚報:如今流行的常常是官場小說、宮鬥劇……

蔣述卓:我比較讨厭的是官場文學,有些寫得好,但成為類型文學後,很多作品往往是“想當然”。很多人寫官場的腐敗和人際關系,不是從批判的角度寫,而是教唆讀者如何鑽營,這就成了厚黑學。早期的官場小說,像王躍文寫的《國畫》、閻真的《滄浪之水》,這些還不錯的。到後來,成為大衆通俗化的類型文學後,就難出佳作了。《二号首長》算比較好的,但仍然有顯見的缺點,多教人怎麼使心計和“往上爬”,從倫理觀和價值觀上講,這是有問題的。就像比較熱的電視劇《甄嬛傳》,價值追求就是比誰的心最毒最壞,這在價值觀上比不上《大長今》,後者是講寬容和真善美的。

我們批評官場小說,因為在閱讀時總感覺“正不壓邪”,不論是官場的人讀,還是普通大衆讀,都會覺得不舒服。另外,藝術性也欠佳,把人與人的關系寫得太赤裸裸,全是利益,人間的真情沒了,沒給人真善美向上的東西。

  

3、網絡文學

重複别人的體裁,寫類型文學,那不叫作家

羊城晚報:您似乎對網絡文學挺有興趣的?

蔣述卓:對啊,《鬼吹燈》我就看過,覺得挺好,很有意思,寫得也很微妙。再比如最早的網絡文學,《第一次親密接觸》也不錯,包括後來的《悟空傳》、《明朝那些事兒》,我覺得裡邊講的東西都不錯。

廣東作為網絡文學大省,我們應該更重視網絡文學。傳統作家也應該在網絡文學中占有一些地位。網絡寫手寫得多寫得好寫得活,他們就是作家,不能把他們排除在外。作家這個稱号,以前被看得很神聖,但從另一個角度說,作家也是一個行業。就像藝術家自稱我是手藝人,作家也一樣,王朔就自稱自己是個碼字的,莫言也講過類似的話。作家的“神聖”是在過去,那時寫作還是少數人的事情。實際上,每個人都有文學的天分,隻不過看個人發揮的程度而已。

現在來看,網絡文學恰恰是把大門打開了,門檻降低了,也不存在準入的問題。你隻要寫了,就可以放上去。寫不好,人家會嗆你,網站也讓你下架。網絡文學和市場緊密相連,網絡作家的簽約要經過市場考驗,是市場機制在做導向。

羊城晚報:但如果緊跟市場走,文學性本身或多或少會受影響。

蔣述卓:是,會有這樣的問題,所以要把握市場和作品之間的關系。但倒過來看,當年的巴爾紮克、大仲馬、小仲馬,他們的創作也是緊密聯系市場的。關鍵是,在市場中不能淹沒自己的創作個性,不能市場需要什麼你就盲目寫什麼,還是需要雙向的互動導向。作家在創作中,還是應當有自己的文學追求。實際上,如果完全跟着讀者市場走,讀者很快就會厭倦的,看膩之後就會被作者抛棄。所以文學像是手藝人的創造,是創新的,如果手藝人做的全是同樣的東西,那不叫藝術家,那叫複制機器。民間手藝人之所以也能成為藝術家,是因為他也要做出自己個性的東西。

羊城晚報:現在似乎不管是不是寫手,隻要你出了書,統統被稱為作家。上周還有過争論,有批評家認為不少人頂多隻算是作者,不是作家。

蔣述卓:所謂“家”,是被認為自成一家,作家、藝術家有自己的風格和氣派,才被稱作“家”。一般的創作者還是被稱為作者,因為他們還沒到成“家”的程度。打個比方,唱粵劇的人很多,為什麼我們尊紅線女是藝術家呢?不能所有唱粵劇的人都是藝術家,還需要創造性。為什麼會有“網絡寫手”的說法,因為他隻是在網絡上不停地寫。重複别人的體裁,寫類型文學,那不叫作家,寫作必須體現創造性。從這個角度講,網絡作家有自我提高的需要。現在作家協會的人越來越多了,大家會問是不是降低了對作家的要求?其實這其中有大作家和小作家之分。真正的大作家是有極大影響力的,比如魯迅、巴金等等。

  

4、文學批評

所有人都關心文學評論和創作的時代過去了

羊城晚報:您一直從事文學批評,您認為當下文學批評的生态健康嗎?存在什麼問題?

蔣述卓:文學批評是有創造性的,也是要專業化的。我寫過一篇文章叫《專業化的批評與批評的專業化》,比如做音樂批評、繪畫批評的,一定要有自身的專業性,做文學批評的也一樣。批評者本身要有專業知識,要對文本相當熟悉才能進行批評,當然也不能跟着媒體走。媒體批評是不強調專業的,隻強調熱點,但批評家必須有自己的立場、眼光和标準。更不能因為有人需要你的批評,就寫些吹捧好話。所以文學批評以前是令人“讨厭”的專業,不讨人喜歡。如果批評家都去捧大作家,批評就會失去自身價值。

現在一個問題是,作者本人希望批評家稱贊自己的作品,出版社也希望從市場的角度推薦作品,這就給批評家提出了挑戰。事實上,真正的文學批評應該是作家喜歡的,很多批評家和作家都是好朋友。盡管批評家可能會嚴肅地指出作品的缺點,但真正有氣度的作家是歡迎這種批評的。我們提倡的是批評家和作家之間的對話,而不是刻薄挖苦,人身攻擊的批評。

羊城晚報:在不少人眼中,文學批評成了圈内人的某種“遊戲”,大衆并不關心這些問題。

蔣述卓:我覺得未必,像白烨和韓寒之間的論戰,大家都很關注。雖然文學批評看上去是圈子内的事,但事實上它和時代大潮是裹挾在一起的,時代推動了文學的發展。再比如謝有順和于堅的對話,如何評價餘華的作品,這些是會進入文學史的。

現在的文學創作,文人間的确是個圈子。但要求所有人都關心文學評論、文學創作的時代,也确實過去了。所以作家更需要堅守,耐得住寂寞。你看現在的作家富豪排行榜什麼的,文壇總是存在有或多或少的浮躁,而真正的好作品,有象征意義的,未必很多人能看懂。我們提倡大衆歡迎的作品,同時也要允許部分作家和藝術家按照其自身的個性去傾心創作。“十年磨一劍”,坐冷闆凳,還是需要的。

  

5、廣東文壇

對深層次改革不熟悉使作家創作乏力

羊城晚報:廣東文壇好像近年沒有出現大師級的作家,您認為這是什麼原因?

蔣述卓:我覺得是過去的光芒太強了,五十年代一大批老作家的名聲太大了,比如歐陽山、秦牧,現在的作家和他們相比,光芒太小。

另外,廣東本土作家比較少,大部分作家是外來的,他們對廣東不熟悉,創作還是回到過去的題材中。像熊育群,作品脫離不了他的故鄉湖南。因為文學和人的記憶是分不開的,就像莫言怎麼寫也脫離不了故鄉高密。外來作家要融進廣東的土壤,寫出好的作品,還需要時間。而本土作家又沒有及時出現。現在廣東文壇的作家,魏微、盛可以、王十月、張欣、蔣子丹,他們都是外來的。從這點來說,還是需要作家誠心實意地把創作和這塊土壤盡快融合,能夠真正紮根在南粵大地。

在改革開放剛開始的時候,不少作家能夠把握住,比如蔣子龍寫工廠和改革,呂雷寫《大江沉重》。但現在進入深層次改革後,很多作家對這些是不熟悉的,欠缺對時代的把握,也是很多作家缺乏新意,創作乏力的原因。

  

語錄

  ●現當代文學史沒有把今人的古典詩詞創作部分寫進去,我認為這是缺陷。

  ●我比較讨厭的是官場文學,有些寫得好,但成為類型文學後,很多作品往往是“想當然”。

  ●網絡寫手寫得多寫得好寫得活,他們就是作家,不能把他們排除在外。作家這個稱号,以前被看得很神聖,但從另一個角度說,作家也是一個行業。

  ●現在作家協會的人越來越多了,大家會問是不是降低了對作家的要求?其實這其中有大作家和小作家之分。真正的大作家是有極大影響力的,比如魯迅、巴金等。

  ●我們提倡大衆歡迎的作品,同時也要允許部分作家和藝術家按照其自身的個性去傾心創作。“十年磨一劍”,坐冷闆凳,還是需要的。

  ●外來作家要融進廣東的土壤,寫出好的作品,還需要時間。而本土作家又沒有及時出現。(12月29日)

何晶、 沈雨潇

  

  https://news.jnu.edu.cn/mtjd/dt/2014/01/02/15354025843.html